他19岁赴京兆府试,举解头。又过两年,他擢进士第,释褐为太乐丞。曾任右拾遗,累迁监察御史、吏部郎中、给事中等官职。中书令张九龄对王维很赏识,一再提拔他。但此后由于张九龄罢相,王维大约在四十岁以后便开始过着一种亦官亦隐的生活。他不愿意与李林甫同流合污,谄媚自进,但在政治上又抱有一定的幻想,所以没有毅然辞官归隐。他经历了安史之乱,有过沦陷、耻辱、生死一念的痛苦记忆,可他对这场动乱写得很少。毕竟被安禄山叛军俘虏后充任叛军伪职是他的人生污点,也是他后半生的转折点。尽管继任的大唐皇帝唐肃宗免去他按律当斩的死罪,但王维也因此惭愧得无地自容,深以为耻。肃宗回京后,王维一度被贬官,最后升迁至尚书右丞,故世称“王右丞”。
王维参禅悟理,学庄信道,精通诗、书、画、音乐等,以诗名盛于开元、天宝间,尤长五言,多咏山水田园,与孟浩然合称“王孟”。书画特臻其妙,后人推其为南宗山水画之祖。北宋文学家苏轼评价其:“味摩诘之诗,诗中有画;观摩诘之画,画中有诗。”
【2】辋川
王维的辋川别业在陕西蓝田县南辋谷内。
辋谷是一条狭长的峡谷,长二十余华里,呈西北-东南走向。峡谷的东西两侧是连绵的群山,高度一般为海拔600-900米,最高峰约1600米。辋谷北口在蓝田县城南八华里,《蓝田县志》卷六说:“辋川口即山之口,去县南八里,两山对峙,川水从此流入霸,其路则随山麓凿石为之,约五里,甚险狭,即所谓扁路也。过此则豁然开朗,此第一区也,团转而南凡十三区,其胜渐加,约三十里至鹿苑寺,则王维别墅。”
蓝田县南部诸山西自陕西长安、柞水县入境, 东南至商县出境, 绵延百余里。其间有若干南北走向的峡谷,这些峡谷自然地成为一条条通道。辋谷中还有一条河流——辋水,唐时流量较大, 可以泛舟、通航。辋川之川,大抵为平川之意,盖系沿辋水而形成的一道山中平川,因其山峦环抱,水流辐辏,如同车辋形状,得名“辋川”。
【3】辋川别业
辋川,秦岭北麓之终南山谷地,静谧幽深。它以其独特的魅力,吸引了“诗佛”王维于此定居,成就了诸多脍炙人口的传世诗画。
蓝田距西安约百余里。盛唐的时候,蓝田是享有盛名的。王维比较避世,逆来顺受,遇难即退,一退就退入终南山,所谓“君言不得意,归卧南山陲”。他彷徨,却在苦雨斋中徘徊。王维的“苦雨斋”,就是辋川别业。
所谓别业,就是别置的产业,主要指的是房产,即今人所说的别墅。
中国历史上,民宅大院不算少,但能够传世而让人敬佩且赞叹的则不多。而在这少数的传世宅院中,王维的辋川别业可能是排在第一行列的,甚至有“古代第一别墅”的美誉。
如果没有那个叫王维的人,和他的那座名叫“辋川别业”的庄园,这里恐怕就如中国无数林泉高致的山旮旯那样,美,但不知名。
唐代在终南山修建别业是风潮,原因很简单,一是风水好,二是离都城长安近,形成了隐逸与繁华的两极,进则致君尧舜、治国平天下,退则悠游山林、寄情于山水,中国道家的出世文化与儒家的入世进取形成了巧妙的平衡。王维有诗“北阙献书寝不报,南山种田时不登”,庙堂在北,山居在南,两点一线构建了一条唐代文人的“终南捷径”。其实,南山之路未必意味着避世的捷径、归隐的坦途,或许也是一种抵抗的态度。“宁栖野树林,宁饮涧水流。不用坐粱肉,崎岖见王侯。”王维在《山居秋暝》中表明的人生态度,并非风轻云淡。
这处风景宜人的别业最初的主人是唐初诗人宋之问,宋之问死后,别业便无人打理,荒草丛生,王维看到了以后,暗暗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,后来就托人买下了。他买的这个辋川别业,可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联排或者独栋别墅,而是一个庄园的概念,是很大的一片地,大到让你惊掉了下巴。根据王维的《辋川图》,里面光景点就20个,比如鹿柴,就是养麋鹿的地方;辛夷坞,种植辛夷的场所;椒园,种植花椒的地方,可谓宅院既广,山林亦远,30多里长的辋川被他规划成一个可以耕种、可以放牧、可以捕鱼的综合性园林。既然官场晋升之路跌宕起伏,那么田园的雅兴和佛门的清净正好可以从这里开始。
关于辋川别业,古人有一些描述,唐冯贽《云仙杂记》卷八说:“王维居辋川,宅宇既广,山林亦远,而性好温洁, 地不容浮尘,日有十数扫饰者,使两童专掌缚帚,而有时不给。”在王维的庄园中, 仅专掌扫地的童仆就有十数人,需要两个童子专门扎扫帚,还时常供不应求,可见其规模之大,更可见其对“洁净”的极高要求。这不禁让我们想起那个同样有洁癖的倪瓒,和动不动就念叨着去湖心亭看雪,或者在七月半的西湖莲叶中酣然睡去的张岱。在倪瓒枯寂淡远的绘画和书法中,我们看到的是极度的孤高;在张岱的雅士风流中,我们看到的是不屑于与“世俗”合流的自得。但如果剥开这些清淡的外衣,会发现支撑这一切的,是最富足的生活,最世俗的社会。宋张戒称王维隐居辋川的诗,“于富贵山林,两得其趣”,这算说到根子上了。
对于王维来说,辋川别业只是他心中的隐居之所,但对于1200多年的时间长河来说,辋川别业已成为中国文化史上一座精神的图腾。
以辋川别业为原点,以王维的诗词和画作为经纬,无数文人墨客的追慕和向往,构筑了浩瀚伟大的诗意理想和精神家园。
【4】《辋川集》与辋川图
在王维定居于辋川别业时,常与友人裴迪“携手赋诗,步仄径,临清流”,二人以诗咏辋川山庄的孟城坳、华子冈、文杏馆、竹里馆、白石滩、鹿柴、漆园、椒园等二十景,集结成著名的《辋川集》。这二十首诗,每一首都是一幅独立的精美绝伦的绘画小品,组合起来又成一幅井然有序辋川别墅图,其园林之精巧别致,山水之清秀,境界之静美,真是爽心悦目。也难怪后世文人墨客在观赏王维的遗画《辋川图》时,多借助《辋川集》来抒写赏玩画图之所得。
关于裴迪的生平资料甚少,生卒年及字、号均不详,只知道他是陕西关中人,曾官至蜀州刺史及尚书省郎,酷爱诗文,也隐居在终南山。
王维的诗更偏向于意境的营造,而裴迪的诗更加写实,王维的二十首大部分都不只是描摹山水,而是将情感、山水、神话典故融合在一起,营造了一种梦幻朦胧、亦真亦幻的辋川胜景。“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”的鹿柴,“文杏裁为梁,香茅结为宇”的文杏馆,“深林人不知,明月来相照”的竹里馆,“木末芙蓉花,山中发红萼”的辛夷坞……“无不入画,无不有诗。”他把绘画的精髓带进诗歌的天地,以灵性的语言、生花的妙笔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幅或浪漫或空灵或淡远的传神之作。如,“漠漠水田飞白鹭,阴阴夏木啭黄鹂”(《积雨辋川庄作》),“白水明田外,碧峰出山后”(《新晴野望》)。他的诗动静相兼,声色俱佳,让人感受到一种音乐美。如,“松含风里声,花对池中影”(《林园即事寄舍弟》)。“万壑树参天,千山响杜鹃。山中一夜雨,树杪百重泉”(《送梓州李使君》)。
《辋川集》中的第一首是《孟城坳》:“新家孟城口,古木余衰柳。来者复为谁?空悲昔人有。”这是王维在辋川别业定居的第一首诗,也是打开辋川组诗的一把钥匙。它借一片疏落的古木和枯萎的柳树,显示出梦城口衰败零落的景象,眼前的景致使他联想到昔日古树参天、杨柳依依掩映着静雅山间别墅的盛景,可谓曲折传情。
现在经常有人把王维和孟浩然放在一起,称作山水田园诗人,孟浩然当然是一位杰出的诗人,但是在佛理和禅境上,与王维还是没法比。最大的区别是孟浩然诗歌里的好,你一眼就能看出来而王维诗歌里面的好,你能感觉到,但是看不出来,平淡之中带有神奇,真水无香,大音希声。
但是,王维又不是陶渊明那种理想主义者,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,他的辋川别业除了诗和远方,还有金钱和财富的影子。
这种淳朴的生活,与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来到辋川的王维,心境是安适自足的,富有情趣的。他在《辋川别业》中记录了这个场景:“不到东山向一年,归来才及种春田。雨中草色绿堪染,水上桃花红欲燃。”
其中最富诗情画意的诗,就是《山居秋暝》:“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。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竹喧归浣女,莲动下渔舟。随意春芳歇,王孙自可留。”自然主义的描写,产生了浪漫主义的画面:一阵好雨,荡去了灰尘;树木花草,豁然清新;雨后黄昏,秋意宜人;山川静美,满目空寂。晴空如洗,松林如黛;明月高悬,清辉低泄。一脉清泉,缓缓流动;水清见底,水流石白。水滨竹林,郁郁青青。竹丛笑语声喧,农家少女欢快,她们洗完了衣服,要回家去了。莲花亭亭,莲叶田田;渔船游来,波涌莲开,打鱼人要抛锚下船了。任凭春天的芳华消逝吧,眼前这秋天的景致多美呵!屈原笔下的王孙说“山中兮不可留”,我王维却要留下来,享受这自然的山色野景了。
王维在去世前三年,他上表朝廷,将他的唯一辋川山庄捐为佛寺,最后改为鹿苑寺。相传当年寺庙建成后,王维将“辋川二十景”图之壁上。唐代朱景玄在《唐代名画录》中称《辋川图》:“山谷幽盘,云水飞动,意出尘外,怪生笔端。”如今,这些画早已和鹿苑寺一起化为尘土。
【5】诗与远方
王维一生最美的诗篇,大都是在写辋川,无雨时,他写“山路元无雨,空翠湿衣人”;有雨时,他写“不知栋里云,化作人间雨”;雨过天晴时,他写“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”……
淡,是王维的特点。淡之于他,是一种不彻底。一生奉佛,却没有出家为僧。一生在官场打转,却没有学会弄权、高升。一生都在避世,却屡隐而又屡出。平和,伴随优柔寡断;优雅,化为忧伤缠绵。偶尔猛志刀子般一闪,终于复归于淡漠与旁观。这种不彻底,造成人生的纠结。
王维隐居,保持了他的洁身自好,使他获得了一种平和宁静的心境,使他得以从浑浊的官场中脱身出来,投入大自然的怀抱。他站在理想的高度追求大自然的美,创作出大量意境壮美幽美的山水田园诗。这位天才诗人死后,被安葬在辋川别业旁。
今日辋川,别墅早已无存,但有相传王维手植银杏树仍在,塔枝虬干一身沧桑,支撑某个柱子的扁圆的石墩,竟然穿过层层的岁月而保留下来,而且完整地躺在银杏旁边,那些湿漉漉水汪汪的苔藓,锈住了它的每条皱纹和每个斑痕,似乎在透露它的主人热爱生活、热爱自然的信息。王维所创建的园林早已变成文化,在他的诗里存留,供后人临摹。然而,辋川的山水今天依然是青山秀媚,绿水潺潺,留给今人一个通往远古的诱惑。在很大的程度上,王维成就了辋川之美。
在辋川别墅遗址周围,现在还有一棵老银杏树,相传是王维亲手所植。这棵千年古银杏树大概是常年身处幽谷,至今依然郁郁葱葱,精气神十足。每年深秋便褪去苍翠,换上新装,又在冬日化作一场“黄金雨”飘落人间,只留下古老不朽的身躯等待来年的春芽。
立足古银杏树下,不能不发思古之幽情。王维去了,银杏树还在;辋川变了,王维的诗还在。品读他神咏天吟的诗句,面对这故地,没有滋味,胜有滋味,别有滋味!应该说王维隐居这里,是慧眼独居的。终南脚下,天子眼皮底下,竟有这么一个“曲径通幽”处。“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”,不远不近,正好于此半退半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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